坚果糕

宁移白首之心,不坠青云之志。

归去来(终)

白愁飞身后一阵疼痛,但并不是被惩打的痛。

苏梦枕依然冷着声音,“痛吧?活该。”

白愁飞耳上有点赤红,头深深埋着不吭声。

苏梦枕道,“跑出去晒了一下午太阳吧,汗水浸得伤口已经有几处感染了,你且受着疼吧。”

苏梦枕语气还挺严厉,手上却是轻柔的。伤口浸了汗水,再接触药水,泛出了些白沫来。

苏梦枕耐心帮他一点点把伤口清理干净,弯得腰都有些僵痛了。全都弄好了,替他整理好衣服,拍了拍白愁飞的身子。

苏梦枕把手上的东西收拾起来,回头看去,白愁飞低着头站着,神色有点羞赧。

苏梦枕笑着,伸手拉住了白愁飞,引着他把手上清洗干净,才回到桌前。顺手取了个厚垫子搁在白愁飞座位上。

白愁飞被苏梦枕按住了上了一遍药,神色便一直讪讪的。略低了头慢吞吞拿起了筷子,一声不吭。

苏梦枕瞧着白愁飞神色,伸手给他夹了几筷子菜,忽然问他,“我跟你求过画的事,你是不是都忘了。”

白愁飞果然愣怔一下才想起似的,扁着嘴说,“这几天哪有工夫给你画画。”

苏梦枕笑道,“没工夫画画,倒是有工夫出去打架。”

白愁飞偷眼瞧了下苏梦枕神情,低头盯着饭碗不语。

苏梦枕只说道,“没事的。你俩要是早晚要这样冲突一场,我倒是希望趁我活着赶紧冲突完。”

白愁飞咬着牙,泄愤似的拿筷子拨了几下菜,闷声道,“我没跟他打架,切磋罢了。”

苏梦枕没计较他规矩,笑着问他,“那不如评点一下,杨无邪功夫怎么样?”

白愁飞郁闷不已,烦道,“他功夫是你教的吗?也太恶心人了吧,你怎么教他这种功夫!”

苏梦枕笑道,“是我教的。但是我也好多年没见他用过了,估计都忘差不多了。”

白愁飞叹息道,“杨无邪根本就不会打架。他这套功夫一点攻击力都没有,活活把人磨叽死。”

苏梦枕点头道,“我本来就没指望让他上阵对敌,学点功夫防身也就罢了。看你们斗了这么久,看来这套功夫的确很适合他。”

白愁飞郁闷道,“杨无邪看起来根本就什么功夫都不会。这一套心法武功你怎么教会他的?”

苏梦枕只挑了挑眉道,“我就跟他讲,练不到位我不吃药。他自己就练出来了。”

白愁飞翻了个白眼,道,“我也要学。”

“武功要契合心性才好。这功夫不适合你练。”

白愁飞埋怨道,“适合他练,不是绵里藏针就是守株待兔的。说厉害吧,毫无攻击性;说不厉害吧,打不透,专门恶心人。要不是我身上疼得慌,我……”

苏梦枕笑道,“其实啊,我应该替他谢谢你。他也就是能防御正面对抗,你身上的飞镖暗器要是出手,我估计他早就落败了。”

白愁飞叹道,“不用。我不用他谢,更不用你替他谢。我身上东西都太利,真要戳他几个血窟窿出来,我怕你跟我没完。”

苏梦枕笑道,“你知道留这样一手,便是长进了。”

白愁飞哼了一声,对此不置可否。

苏梦枕轻声劝道,“你们一个锋锐,一个绵密,矛和盾怎样也斗不出个结果来。那就别再斗了。你们明明可以配合的。”

白愁飞听了,心里不是很高兴,也没有多反驳什么,只是低头吃饭不语。

苏梦枕只慢慢盛了碗汤递给白愁飞。

白愁飞瞧了眼苏梦枕动作,心里多少泛着点不是滋味。想了想,主动道,“虽然杨无邪真烦人。但是我跟他动手了,肯定是不对的。”

苏梦枕笑了笑,只轻轻拍了他的手两下。

白愁飞低头又道,“不过既然说到这了。杨无邪的确不够有分寸。他心底里就不认可我。又仗着跟你关系好,总隐隐约约和我对抗着。我没故意和他挑事。”

苏梦枕只慢慢问他,“那怎么办呢?”

白愁飞抬头看了一眼苏梦枕,撇了撇嘴不想说话。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,“我没办法。撵不走又碍眼,忍着吧。”

苏梦枕笑了笑,“忍着。看在我的面子上吗?那我死了之后呢?”

白愁飞叹气道,“你放心不下他。也罢。不论你生死,我不主动害他,也就是了。”

苏梦枕摇了摇头道,“其实,身边有个烦人的人,也不是坏事。若尽是顺着你说话的,那不就跟当朝皇帝似的。你觉得是好事?”

白愁飞笑了笑道,“若做到皇帝那个地位,自然无人敢失敬。”

苏梦枕摇头道,“所以便养成了蠢人。”

白愁飞只道,“我不会这样的。”

“蠢人才不知道自己蠢”,苏梦枕叹息道,“皇帝就是这样。”

白愁飞隐隐觉得苏梦枕在批评他。可是苏梦枕根本没抬头看他一眼,好像一直在感叹皇帝一样。于是白愁飞只默默挑了下眉,低头默默吃饭,过了一会儿,忽然自己笑了一下。

苏梦枕瞧着白愁飞,也笑道,“身边有个铮臣是幸事,一言堂才是危险的。你若是嫌他失了分寸,直接和他讲就是了。你也知道的,他并没有什么攻击性。”

白愁飞低头应了一声。又忽然问道,“你劝我待他好点。这样的话可曾劝过他?”

苏梦枕笑道,“该说的话我都会说。只不过说到底,你们都终究是自己人。不过外界环境略和缓点,自家兄弟争闹罢了。”

白愁飞有点想反驳“他才不是我兄弟”之类的,不过还是算了。他只丢下筷子说道,“我吃好了。”

苏梦枕笑道,“既吃好了。我跟你求的画,你就在这给我画了吧。我给你研墨。”

白愁飞挑了眉笑道,“大哥真的很想要这样一副画吗?”

苏梦枕叹息道,“我想啊。”

白愁飞几乎一个转眼间,就见桌案上铺展开的白纸。

白愁飞叹着气,拿起了笔,望着白纸思量了半晌,忽然道,

“我真的不想画金风细雨楼。我给你画汴京城好不好。”

 

这样说着,也不需苏梦枕答应什么。白愁飞直接执笔勾勒,白愁飞执笔稳健迅捷,城门内外几条主要街道宽宽窄窄,迅速准确现于纸上。

白愁飞继续执笔作画,刷刷点点,主要建筑物逐渐浮现。

苏梦枕安静看着白愁飞作画。写实的画作中很能体现作者的逻辑和积累,比例准确就已是难得了。白愁飞作画向来很抓得住重点,他并没有精力把每个细节都描摹出来,但是重点勾勒之处又都是颇有价值的。

比如,可能会有江湖人士盯梢监控之处,白愁飞顺手点了几个隔窗的人影。很容易起冲突的地点,白愁飞顺手也点了几个围观的人群。有的街道是卖点心的,有的街道有胭脂水粉,白愁飞大概跟着人群种类,枢密有致构点了不同特征的人影。这样一幅画,虽然不至于把每一建筑都勾画出来,可是某些关键建筑周围,就连齐窗高的柳树都勾勒了出来。白愁飞画得几乎不是风景图,而是他对整个汴京城上上下下的细致复盘。而城市中央一大片地区是空白的,那里是内城。紧挨着内城的地方,幢幢高墙森严,各种京都权贵深藏其中。白愁飞几道重笔,直如鬼影一般。

白愁飞认真看着这样一副图,仔细想了半晌,才问苏梦枕道,“这样,可以了吗?”

苏梦枕也认真思量着,然后叹道,“很好,很好。但是,加几笔更好。”

“还要加什么?”

苏梦枕笑道,“给你印象深刻的人。”

白愁飞仔细回想着,街面上常见的,似乎有些作用的人一个个添了上去。白愁飞又看了眼苏梦枕表情,笑了笑,在药铺前顺手添了个拎着药材跟老板拱手作揖的杨无邪。

又找了王小石开医馆的地方,在门边添了一个扎着朝天揪的男孩,他抱着胳膊,正盯着飞过的蝴蝶。不远处,点心铺子前边,一个嬉闹活泼的女孩一边跳着一边回头,她身边是她那一群拥趸,几个高矮胖瘦奇形怪状的乱七八糟江湖人,互相斗着嘴。

三合楼内,舞女在高台上翩然起舞,台下虬髯的汉子在夸张的鼓掌叫好。

桥上,带着幕离的女子正驻足向水面望去,身边跟着矮小可人的丫鬟。几步远的高处,垂着头的俊逸男子隔窗望着,身后接连几个六分半服饰的卫士。

酒馆内,纤瘦劲装的人背对着街道,自斟自饮。

画至此,白愁飞搁了笔。

苏梦枕看着,笑道:“我呢?”

白愁飞跟着笑道,“你不是在看画吗?”

苏梦枕又问道,“那,你呢?”

白愁飞想了想,笔杆子轻点了一下内城的空白道,“如果有可能,我希望我能进这里探个究竟。”

这样说着,白愁飞又抬头看了苏梦枕,问道,“你要我画细雨楼,我却画了汴京城给你。我便是这样一个不完全顺从你的人。你允许吗?”

苏梦枕笑了,轻拍了他肩膀道,“当然。允许,并欣赏。”

苏梦枕依然笑着,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叹息道,“我收了你的雄鹰图,但收不起你将展之翼。兄弟志在鸿鹄,那便去吧。”

白愁飞想了想,还是认真说道,“但是我家在这里。不论我去这画中任何地方,都是大哥你看得清明的。换句话说,你永远管束得我。”

苏梦枕笑了,认真又看着这幅画。有责任,有思量,有温度,有包容,也有期许。

那就,期许明天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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