坚果糕

宁移白首之心,不坠青云之志。

无主(十一)

第三日。

辰时,一辆马车自风雨楼驶出,行至六分半堂,两位帮众出了马车进入六分半,不过半个时辰,便抬着一箱物事折返。马车离了六分半堂,行至市集,这两人进了成衣铺,少倾又出,驾车继续前行,至诸葛神侯府前。马车内走出三个人,为首者身材高挑,着灰衫,另两人也都各自更换成普通市井打扮,三人都着斗笠,另两人抬着礼盒,进入诸葛神侯府。申时,两位随从折返,驱马车向城外行去,绕城而行,中途无逗留,后赶在宵禁前回城,过市集又入了金风细雨楼。戌时,神侯府中一偏室爆燃。后灰袍男子持包裹自房顶窜出,无情飞镖连射,追命纵马疾追,该人无任何反击,不泄露任何招式,中途被飞镖逼下屋顶,后藏踪匿迹,不得所视。

蔡京放下手中字纸,与案几上几张纸条置于一处。桌案前跪着一人,斗笠虬髯,风尘仆仆,手中拿着包裹,身上没有任何武器,连个发簪都无。

蔡京放下纸条,笑道,“白愁飞。”

那人便自摘了斗笠,撕了虬髯,脸上带着笑,只道“幸不辱命”。

说着,他告了个罪便立起,手上拿着包裹,一步一步,向蔡京面前走来。

走至蔡京桌案前,他将手中包裹置于案几上,自伸手解开了包裹,向侧面退了两步跪倒。

包裹里是一颗烧得不辨面目的头颅。

蔡京略歪头看着他,笑道,“这个吗?”

“还有这个。”说着,白愁飞自怀中另取出一个物事,同样置于案上。

紫水晶。自在门的信物,下刻“见石见余”,灯烛掩映下幻彩剔透。

蔡京忍不住将这枚水晶拿在手里细细观瞧。

水晶,辟邪、疗病、长寿、富贵。自在门的物事,老老实实的落在蔡京手里,任他赏玩。

蔡京瞧着这水晶的透烁光泽,笑意愈发真诚。

笑着笑着,蔡京还是慢慢冷静下来,把这枚水晶放回桌案上,口中道,

“这物事,可算是你杀人的铁证了。”

白愁飞得意笑道,“这东西在他身上藏得很深,居然没被炸碎,救下一块漂亮的石头,也算是做个善事。”

蔡京笑着,伸手轻触了下白愁飞的鬓发。这是蔡京习惯的对属下表示嘉奖的动作,仿佛在拍忠犬的脑袋。白愁飞被触碰时虽然没有反抗,然而整个人都非常僵硬。

蔡京轻笑着,口中道,“雄鹰虽然在外边翱翔九天,在训鹰人面前,可总是驯顺的。”

白愁飞脸上带着刻意的顺从,“我知道。我只是不那么习惯。”

“你在苏梦枕身边这么多年,他居然一直没能驯服你?”蔡京忽然问道。

白愁飞道,“我大哥的确拿我当兄弟对待的。”

蔡京挑眉瞧着白愁飞,笑道,“江湖人说,欲杀苏先杀白。似乎你也曾很敬重他。”

白愁飞笑着,恭顺道,“大哥只是江湖人,就算做到江湖第一人,也总有会被他人取代的一天。相爷您可是当朝宰相,一人之下,万人敬仰。”

蔡京听了,大笑道,“我以为,白愁飞你是说不来这种话的。”

白愁飞只笑道,“几句话而已,也没什么说不来,只是肯不肯说而已。”

“那你刚才这几句话,是真心还是假意?”蔡京好奇道。

“真心假意,殊途同归。”白愁飞微笑着说。

这回答有点出乎蔡京意料之外。更意外的是,蔡京非但毫无怒意,甚至觉得白愁飞有一点坦率的可爱。

于是蔡京问道,“我应该给你点奖赏。你想要什么?”

白愁飞脸上浮出了压不住的志得意满,他笑了一会儿,才回过神一样回答道,“白愁飞倒没什么特别想要的。要不,明日放我大哥回来,您可以准他回风雨楼吗?”

蔡京瞧着白愁飞,有点不动声色的犹疑。

白愁飞只笑着道,“蔡相要求他不参与风雨楼决策事由,其实这哪里需要相爷吩咐,给了我的权力,本就没有从我这拿回去的道理。我要我大哥回楼里,也不过是为全兄弟情义,并不会给他机会干扰我。”

蔡京想了想,笑道,“狄飞惊说你们之间有情,看来是真的。”

白愁飞也笑了,“白愁飞说不来谎话,那便是真的吧。”

蔡京只道,“我很好奇,你既与苏梦枕兄弟情深,竟能容留杨无邪在侧。”

白愁飞笑道,“我虽喜爱大哥,却也懒得侍奉汤药。杨无邪是照顾大哥身体的人,我会控制他,不许他干涉楼里事务。相爷大可放心。”

蔡京想了想,问他,“可是杨无邪没有那么简单。你若是怕苏梦枕怪罪,我可以帮你。”

白愁飞立时答道,“多谢相爷关切,感激涕零,可是并不必如此。”

蔡京微笑道,“你好像学会了一点乖顺。”

“是的,白愁飞肉体凡胎,有欲念,怕辱打。”白愁飞回答得很坦率。

蔡京瞧着他笑道,“觉得我狠厉了?”

“哪有,”白愁飞恭顺答道,“相爷蒲鞭之罚,是德政。”

蔡京笑叹道,“你啊。好吧,你把这东西拿回去赏玩吧。”说着,蔡京把水晶掷还了白愁飞。

白愁飞知蔡京是不肯留证物在自己府上,只挑眉笑道,“我知相爷府上稀罕物事极多,便谢相爷赏赐了。”

蔡京只瞧着他笑笑,“白愁飞,你的确不错。先回去吧。”

白愁飞执了这块水晶,叩首行礼而去。

 

自出相府,白愁飞便蹿上屋顶,起落间疾行赶回了金风细雨楼。

杨无邪正在楼内候着他。白愁飞见了杨无邪,一边快步向留白轩而行,一边吩咐杨无邪帮他打盆水来。白愁飞进了留白轩,便立时洗手洗脸,尤其对着半边鬓发搓洗个没完。杨无邪见他洗得急切,多少带点担心,白愁飞解释道,“被脏手摸了,烦得很。”说着,白愁飞又想起了什么,自怀里掏出那块紫水晶,也丢进水盆中清洗。

杨无邪见他如此,略觉好笑,只轻声道“需要我帮您吗?”

白愁飞摇摇头,洗得差不多了,便自去了内室,少倾换回了自己的衣服,把适才一身头尾团在包袱里丢出来,“这些都扔火里烧了”。

杨无邪点头应是。

白愁飞披散着头发走出来,半边湿淋淋的。杨无邪知道他不会习惯过多伺候,只找了干净帕子递予他。白愁飞侧身擦洗头发,顺手把水晶捡了出来。瞧了眼门口无人,口中道,“楼里现在清净了?”

杨无邪笑道,“清净了不少。”

白愁飞只道,“辛苦你了。”白愁飞手上擦着,神态间有一点发愣。

杨无邪手上帮忙拾掇着东西,并没有主动搭话。

杨无邪忙碌整理,端着水盆出门。白愁飞眉心微蹙,若有所思。这样想了一会儿,白愁飞手上加快了动作,把头发迅速理得半干簪齐。

待杨无邪再次返回,白愁飞已在门口候着他。白愁飞伸手扯着杨无邪进门坐了,便开口问他,“杨无邪,你瞒我的事,现在可以说了吗?”

杨无邪听言,忙起身一躬,口中道,“是无邪擅权。白楼主应是已经知道了。”

白愁飞只伸手扯了杨无邪回座位,道“我当然知道了。谢你还来不及。”说着,白愁飞垂首轻声问道,“你会汇报给大哥吗?”

杨无邪垂首郑重道,“您是楼主。我听您吩咐。”

白愁飞看了杨无邪,轻叹着笑了。起身亲自倒了两杯酒,递予杨无邪一杯,笑道,“无邪,这几日让您受了很多委屈,感激不尽。这杯酒是您帮我买的,我借来敬您一杯,算我与您赔罪了。”

无邪忙起身,笑道,“无邪不敢当。这酒名头有趣才买来给白楼主赏玩的。无邪何必多分一杯呢。”

白愁飞只道,“您当得起。”说着,白愁飞执酒躬身而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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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然第三日。

辰时,一辆马车自金风细雨楼驶出行至六分半堂。两名普通帮众着金风细雨楼服饰,半边脸挡着面罩,与狄大堂主面见。及至到了集市,便在成衣铺内替换成了龙啸青、莫北辰二人。龙莫二人带着斗笠面罩,随白愁飞入了诸葛神侯府邸。这边白愁飞与诸葛神侯及诸人说着无甚营养的对话,那边龙莫已暗中与几位捕头暗中盯紧了府内动静,待暗奸陆续对外发出信号后,便一口气均擒获杀了。龙莫持续警惕着,待到确信府内再无问题后,才以真面目与神侯见礼,而后二人退出神侯府,自驾马车而去。铁手、冷血诸人继续暗自警惕着。

白愁飞携龙、莫二人入诸葛府,一是为了提防蔡京无所不在的眼线,二是为了取信于诸葛神侯与四大名捕。白愁飞这边见环境已渐趋安全,诸葛等人也对自己多了些信任,便也不再维持着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体面架子,直接起身向诸葛神侯行了稽首之礼,同时,自怀中拿出了一张字纸奉上。

追命上前,取过这张字纸,呈递给了诸葛正我。字纸上自白往事,并印了指印为证。诸葛读后又递给无情。追命立于无情身侧也一并读了,忽然开口道,“世叔,既如此,便依杨无邪所言罢了。”

诸葛看着白愁飞,沉吟片刻道,“白愁飞,你为什么会这样做?”

白愁飞昂首道,“捐躯若得其所,烈士不爱其存。”

诸葛道,“这不是很像你。”

白愁飞答道,“蔡京苦苦相逼,我便偏不愿如他所愿,宁可挣他个鱼死网破。”

无情忽道,“你这东西递上来,网未必会破,鱼倒是会死。你这样主动递刀子给别人,并不算明智。”

白愁飞正色道,“我敢自白于国法面前,便是不愿为奸人所制。蔡京所触之事甚巨,纵使以卵击石,也是白愁飞分所当为。”

追命听了,与诸葛神侯对视一眼,笑道,“有些事情,你所知的,也未必是全貌。”说着,追命取了一张字纸出来,递予白愁飞,口中道,“这是杨无邪与我们传递的消息,便给你看看吧。”

白愁飞听了,便接过字纸细读。读后,半晌凝神不语。

诸葛神侯开口道,“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相交甚笃,苏梦枕、王小石都对我们有恩有义。杨无邪调用了金风细雨楼的人力助我们查访,他已查知蔡京要挟你之事。因此他提出请求,若白楼主能不为蔡京所制,择正路而行,我们可以看在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的交情上,为金风细雨楼网开一面。你的前尘过失,便交由金风细雨楼内部自行处理。”

白愁飞垂了头,半晌冷笑道,“我竟不知,国法大事,便在诸位掌刑律者眼中,也是可以拿来交易的。”

诸葛神侯不以为忤,只回答道,“正邪善恶乃天道,法规纲纪乃人道。盛世天人相顺,乱世天人相悖。若法无法惩恶,拿来惩善又有何益?此事本就一团乱,你的口供只能拖你自己下水,并不能真正拿来惩治蔡京。”

白愁飞冷道,“为什么不能?因为皇帝不许吗?”

诸葛只沉吟道,“这便是天人相悖之世。我等虽掌刑律,也的确有事有难为。”

白愁飞愤恨道,“国法惩不得他,我若偏要杀他呢?”

诸葛笑道,“江湖难与朝堂相涉,我虽赞你胆气,却不愿你枉死。”

白愁飞冷笑道,“若是朝堂与江湖不相涉,蔡京便不会逼迫风雨楼至此,我也不会在你们面前俯首认罪了。我既与蔡京撕破脸,便一定要杀他。不然,等他来报复我不成?”说着,白愁飞昂然道,“我自有计较,不会牵涉你们,也不会枉付自己性命。但求神侯成全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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